【江南】以爱的名义(小说)_12

笔名经典语录2022-04-23 14:58:302

【一】

海水满盈盈的,和远处的天空混为一体。妈妈站在沙滩上,那带着咸腥味的海风把她本来就不整齐的头发吹得更加零乱了。海浪一波接着一波朝我们的脚下涌过来,妈妈茫然地望着大海说:“如果再往前走几步,也就一了百了啦。可惜,我丢不下你们姐弟俩个啊!”

多少年以后,这画面总是会出现在我的梦里。妈妈目光呆滞地站在夕阳下,前面,是天水相连的南海,后面是象雨后春笋一样长出来的高楼大厦,那时的深圳对我来说还只是一座陌生的城市。

那一年,我四岁,姐姐小雅七岁。我和姐姐一左一右拉扯着妈妈的衣袖,生怕一不留神,她就会一头栽进大海的深处。姐姐紧紧拉着妈妈的手,哭着说:“妈妈,我们赶紧回家吧,我害怕!”看着妈妈毫无表情的样子,吓得大哭了起来。

那时的我还不明白,妈妈的身上已经没有钱了。回家,对我们母子三人来说有多困难。

我们的家远在云南的一个小镇,本来也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,妈妈在家里养了几头猪,还养着一群鸡。爸爸农忙时在家里种地,农闲时就拉上三两个人在镇上搞点工程,虽说只是小打小闹的临时工程,但日子过得还算充裕。

后来,我爸爸说,家里的瓦屋实在是太旧了,想把它换成美丽舒适的平顶房。趁着年轻,他就想着到大城市里去闯一闯。于是,精明的爸爸很快拉起了他的一个小建筑队,加入到深圳这座新兴城市的建设大军中。

爸爸走后,妈妈就一个人拉扯着我们姐弟俩。那时,爸爸会在每年的春节回来看望我们,还带回来大包小包的东西给我和姐姐。可是后来,爸爸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,只是在每年的春节,我们会收到爸爸寄来的汇款单,妈妈就用这些钱给我和姐姐小雅买一些学习用具和生活用品。再后来,就连爸爸的汇款单也收不到了。

一直收不到爸爸的信和汇款,妈妈的脾气也变得越来越怪,她到处打听爸爸的消息。终于有一天,妈妈收到了一封来自深圳的挂号信。可是,当她看完信后,便俯在桌子上大哭了起来。她边哭边骂爸爸,骂爸爸是个狼心狗肺的人,说她这几年在家里辛辛苦苦带孩子,可换来的却是一纸离婚协议书。

妈妈哭过骂过之后,还是静静平息了下来。她望着我们姐弟俩说:“你爸这没良心的,他舍得丢下我,但总不可能舍得下你们两姐弟吧?毕竟是人亲骨头香,或许,看到你们俩个,他还是会回头的。”

于是,妈妈把家里养的猪和鸡都拿到集市上卖了,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也都拿去换成了钱。等湊够了到深圳的路费后,妈妈就带着我和姐姐踏上了远行的列车,凭着那书信上的地址,到遥远而又陌生的城市去寻找我的父亲。

【二】

我们母子三人按照信上的地址一路打听,终于找到了爸爸所在的建筑公司。妈妈掏出信封向守门的老头打听爸爸的消息,那老头瞟了一眼我们递过去的信封,摇了摇头说:“你们走吧,他不在!”

“那我们就在这里等他吧!”妈妈说着,拉着我和姐姐的手在门口坐了下来。老头轻轻地叹息了一声,说:“你还是带着孩子们回去吧,你们是等不到他的!”

“我不信,这是他的工地,他总要来这里的!”妈妈毫无表情地说。

看到我们不走,老头走到我身边,他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,望着母亲说:“回去吧,大妹子,他爸让我转告你们,他出差了!”

妈妈“腾”地一下站起来,愤怒地说:“我就偏在这里等着了,等不到他,我和孩子就死在这里!”

我们在建筑公司门口等了三天,还是没有见到爸爸。那几天,我们在附近租了间便宜的旅店,饿了就买点馒头和面条充饥。但就算再怎么节省,妈妈口袋里的钱也快没了,失望和恐惧笼罩着我们母子三人。

就在我们绝望的时候,我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,他手里拿着皮包,步履匆匆地朝着建筑公司的大门走去。

“爸爸,是我的爸爸!”我象看到了救星一样大声叫喊起来。可再一看,并不是爸爸一个人,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俊俏的年轻女子。

看到我们时,父亲像是吃了一惊。他只是轻轻地看了我和姐姐一眼,然后尴尬地笑了笑说:“哦,童童又长高了嘛!”没想到,昔日温和的父亲会变得如此的陌生,我揉了揉眼睛,心里一下子暗淡下来。

爸爸走到我们身边,从皮包里掏出几张钱递给母亲,冷冷地说:“我们不是都已经说清楚了吗?谁叫你还来这里的?快带着孩子们回去吧!”

“王八蛋,我才不稀罕你的臭钱呢,张七你就是个天杀的王八蛋!”

妈妈哭着喊着,把钱甩在了爸爸的脸上,然后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。在他俩拉扯中,那个年轻女子赶紧跑过来,一把将爸爸拉走了。

我的爸爸就这样狠心地走了,他全然不顾坐在地上痛哭的母亲和惊恐万状的姐弟俩。

我们母子三人茫然地走在大街上,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,到处都是林立的高楼大厦,可就没有一处是我们可以停泊的家。我们虽然也有家,但那个家远在千里之外的云南,我们无法回去了。

又到了晌午时分,我和姐姐的肚子饿得直发慌,而妈妈现在已经身无分文了。不知不觉中,我们来到了大海边的沙滩上,望着前面一浪接着一浪涌过来的海潮,妈妈哭了。

妈妈说,如果当时不是想着我和姐姐,她就可能真的向大海深处走进去了。是我和姐姐留住了她,我的哭声最终让妈妈回头了。

最后,妈妈决定,带着我和姐姐在这座城市里捡垃圾谋生,等攒够了路费后再回云南。

【三】

我们白天在街上捡垃圾,晚上母子三人就挤在别人的屋檐下。我们把捡来的塑料瓶子和废纸板等小心地捆起来,再背到附近的废品收购站去卖。

那天,我们把捡来的东西背到废品收购站就已经很晚了,不想刚过完秤后,就下起了大雨。于是,我们母子三人只能蹲在废品站旁边的一间出租屋外,在屋檐的拐角处避雨。不知不觉中,我和姐姐靠在妈妈腿上睡着了。

“下这么大的雨,不怕把孩子冷病了吗?”这声音很大,把我吓醒了。

“哞,真是造孽呀,看着这俩孩子怪心疼的,就让他们到我屋里睡吧!”出租屋里的灯亮了,一个跛脚的男人从屋里走了出来。

这个男人我认识,是废品收购站的小五叔叔。听说小五叔叔从小患上小儿麻痹,所以走路腿脚不利索,也因为是这个原因,三十多岁了还一直单身。我们母子每次把捡来的瓶子什么的都拿到他这里卖,多次打交道后也就熟悉了。

小五叔叔把里间的床让给了我和姐姐,他就和妈妈坐在外边的椅子上聊天。妈妈说闲着也是闲着,就把小五叔叔破了的、烂了的衣服全都缝补起来。

第二天早上,当我和姐姐醒来的时候,小五叔叔的出租屋已经焕然一新了。妈妈早已把屋子的里里外外都收拾得干干净净、整整齐齐的,外面的屋子里还拉上了一张漂亮的隔帘,加了一张简易的地铺。

妈妈把我和姐姐拉到小五叔叔旁边说:“小雅,童童,你们两个给我听好了,这里以后就是你们的家了,你们俩可要听小五叔叔的话,要叫他爸爸!”

我和姐姐木然地站在屋里,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太多也太快了,我感觉头都晕了,怎么也转不过弯来。

小五叔叔走过来,爱怜地摸了摸我的头说:“两孩子叫不叫爸爸就随他们的便吧。”然后又转身望着妈妈说:“玉兰,你也一样,如果有一天想走了,我会给你们路费的。”

妈妈说:“小五,你别说了,就冲你对我们娘仨的这份心,不管再苦再累,我都一辈子跟定你了!”

后来的日子里,妈妈就在家里给我们洗衣、做饭,小五叔叔每天早出晚归地在外面奔波,每次回家时,看到他都是一脸疲惫的样子。但一看到我们,他总是露出幸福的笑容。

小五叔叔对我和姐姐很是喜欢,有什么好的东西总要让我们先吃,他自己再怎么节省也要给我们买好看的衣服。好多次我都想叫他爸爸了,但姐姐总是不屑地对我说:“你傻呀,就他这样子,比咱爸差远了!”

后来,小五叔叔到处托人联系学校。在他的努力下,我和姐姐在深圳的打工子弟学校读上了书。

那一次,我在学校里和同学们踢足球,不小心重重地摔在了地上,全身上下到处都是血,把妈妈都吓哭了。那段时间小五叔叔一直没日没夜地在医院里照顾我。看到我伤好些后,小五叔叔也长长地舒了口气,靠在我的床边就睡着了。

妈妈说:“就让他多睡一会吧,他对你好的呀,就算是亲生儿子也只能这样了!你知道吗?虽然他腿脚不灵,但背着你跑的时候,那快得呀,就连长跑运动员也追不上呢。”

看着靠在病床边的小五叔叔,我忍不住喊了声:“爸爸!”只可惜他睡着了,没有听见。我轻轻地说:“我长大后会好好孝顺你的,爸爸,我这辈子一定要好好报答你!”

一晃就是五年了,姐姐上了初中,我也小学快毕业了,我们一家人就这样过着清苦而又幸福的日子。要不是那天姐姐带回的消息,我们的生活还是会像水一样的平静。

那天,姐姐回家时背着一个漂亮的双肩书包。在一家人惊愕的目光中,她轻轻地把书包放下,然后说:“我见到咱爸爸了,这是他给我买的新书包。”

【四】

原来,爸爸和妈妈离婚后就到广州发展了。现在,他的队伍越拉越多,公司也做得越来越大了。只可惜,他再婚后的女人不会生育,所以现在很是想念我和姐姐。

姐姐说,爸爸这次从广州飞到深圳,目的就是要找回我们俩姐弟。姐姐还说,爸爸今天到学校找到了她时,她就已经答应爸爸,跟着他一起到广州生活了。

妈妈大骂姐姐不争气,我狠狠地瞪着姐姐说:“要去你去,我永远也不会见他!”

小五叔叔低着头,沉默了好一会,然后慢慢地抬起头来。他望了望我们姐弟俩说:“玉兰,别为难孩子们,这两孩子跟着我们也实在是太苦了。为了孩子们能有个好的未来,就让她们跟着他爸去吧。”

爸爸这次没有白来,他带着姐姐回去了。虽然他一再要求我也跟他走,但我执意不去。我一想起刚来深圳的时候,我们流落街头的情景,我就恨我的父亲。父亲甩下我们母子时那冷漠的眼睛,我是永远也忘不了的。

姐姐走了,这让我很伤心。我们依然在这个住了多年的出租屋里生活着,小五叔叔对我依旧特别的好,家里也没有太多的变化,日子就在这种看似平静中默默的继续着。

唯一有变化的,就是感觉妈妈越来越会打份了。小五叔叔还是原来的老样子,但妈妈的穿着变得越来越时髦,这种变化我是越来越明显的感觉到了。

那天,妈妈回到家里脖子上围了块漂亮的丝巾,她望着我问:“童童,妈妈的丝巾漂亮吗?”然后轻轻说了句:“是你爸爸寄来的,要不,我们也去广州好吗?”我吃惊地望着母亲,我感觉怎么连母亲也变得让我陌生了,我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。

最终,这种预感还真的发生了。那天,妈妈把从广州飞来的爸爸带回了我们的小屋。

狭小的出租屋里,爸爸、妈妈和小五叔叔坐在了一起,小声说着什么。我看到爸爸和妈妈不停地说着,而小五叔叔只是默默地低着头,一声不响地坐在那里。

最后,小五叔叔起身从屋里走了出来。他来到我身边,轻轻地摸了摸我的头,那动作象往常一样的温馨。然后他蹲下身来,紧紧拉着我的手说:“童童,记住我的话,男子汉任何时候都有学会坚强。不管你以后走到哪里,我都会想着你的。”

原来,我的爸爸和那年轻女子离婚了,他和妈妈现在已经准备复婚。而和我们一起生活了七年的小五叔叔,那个在最困难的时候给了我们一个家的小五叔叔,他默默地退出了我们的生活。

爸爸的车子在通往机场的道路上奔驰着,爸爸和妈妈两个人在车上欢快地交谈着,看到他们两人那有说有笑的样子,过去的怨恨早已飞得烟消云散了。我就呆呆地坐在车上,我在想小五叔叔,我还在想,其实我是叫过他爸爸的,只可惜他睡着了,没有听见。我真后悔,当时为什么就不叫大声一点呢。

【五】

我们到了机场的候机大厅,爸爸准备到窗口去办理我们的登机手续。当妈妈拉开手提包寻找身份证时,她突然愣住了,因为她的手指无意间触到了一个厚厚的信封。

“这钱,怎么还在这里呢?”爸爸奇怪地说,“我不是已经叫你把这钱拿给他了吗?”

“天哪,他真的是一分也没有要,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把这钱放回来了。”妈妈拿着那厚厚的信封说,“他是说过,他一个人要这些钱干什么?让我们把钱留给孩子吧。唉,我们亏欠他的实在是太多了。”妈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

爸爸和妈妈两人都不说话了,飞机还有三十分钟就要起飞了,他们在忙着办理登机手续。

我也不想和他们说话,站起身来,拿了我的背包就跑出候机大厅。爸爸追出来大声对我吼道:“马上就是登机了,你小鬼还想跑哪里去呢?”

“你们走吧,广州我是绝对不会跟你去的。”我边跑边大声说:“我要回去找我的小五叔叔,我可是亲口叫过他爸爸的!”

我打了辆的士,返回我们的出租屋,那里虽然只有一间不足四十平米的房子,但毕间是我生活了七年的家。

到了我们的家时,家里的东西都已经不见了,房东两口子正忙着打扫屋子。

她们告诉我说,小五叔叔已经走了,他说他想离开深圳了,继续留在这里,他会很想念我们的。所以,昨天他就已经把这里的房子退了。小五叔叔还说,他在贵州老家还有土地和旧房子,他想回去那里养鸡种菜,平平静静地过完一辈子。

望着我曾经的家就这样消失了,我的泪便不争气地流了下来。我对房东说:“我要去找小五叔叔,我说过要孝顺他一辈子的!”

我向房东打听到了小五叔叔老家的祥细地址,到火车站买了一张开往贵州的车票。我想,无论路途有多远,无论一路有多艰难,我都要去找他,我一定要到贵州大山深处的老家找到小五叔叔。

列车慢慢向前行驶着,贵州离我越来越近了,坐在列车上,我用爱的名义呼唤着心底的那个人,呼唤着那个疼我、爱我,对我比亲生父亲还要好的男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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