赵兴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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因盗窃罪入狱的刘铭刑满出狱后，他不再想过原来那种无头苍蝇一样的日子了。和一帮老哥们胡吃海喝疯玩了几天后，发现，世道变了。那些过去熟识的店面大多已经换了人员，城市大了很多，坐在朋友车里，跟走在陌生的地界一样。可，刚刚一周的时间过去，刘铭口袋里就只剩下几张个位数的钞票，社区里安排的帮扶工作暂时还没有岗位，他想：还是过去的营生，来钱快。另外，还有一个原因，养父母早已双亡，一个人来去自由惯了，没有人管的他，养成了玩世不恭好吃懒做的习性。
那天晚上，刘铭和最铁的两个朋友，黎兵和雷洋洋，从烧烤摊儿撸串回来，回家开门，忽然发现门口放着一个文件袋，刘铭误以为是法院或者社区给发的什么通告什么的也没在意，随手就放在一边，倒头睡觉去了。第二天一早，黎兵来了，拿出文件袋里面的东西一看，慌忙把睡眼惺忪的刘铭喊过来，说，你看，给你的一份合约，叫你去当儿子，条件还很优厚呢。刘铭回骂来了一句说，愿意当儿子你去。黎兵说，这上面写着你的名字啊。刘铭揉了揉眼，拿过文件一看，可不是吗？文件上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写着：刘铭先生。大致内容是给一对老夫妻做义子，服侍两个老人的衣食起居，月薪多少多少等。刘铭两个人翻过来调过去看了几遍，决定把雷洋洋喊过来商量一下。雷洋洋来到看了一下，说：去。刘铭问为什么？雷洋洋说，你傻啊，提心吊胆地偷一趟，还不知道挣个仨瓜俩枣的，这不就是叫人家爹吗？咱过去挨打受气的时候，又不是没有叫过，怕啥？刘铭问，万一是个骗子呢？黎兵哈哈大笑起来，说，就你，光棍儿一条，你说你还被人骗什么？刘铭点点头，就照你说的干，干不了，就拉倒，顺便踩踩点儿，干他一票，也行，横竖不吃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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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铭特意梳洗打扮了一番后，按照电话的提示，来到一个高档别墅区，小心翼翼地敲门进屋，迎接他的真的是一对夫妻，只是不算老。让刘铭感到奇怪的是，夫妻两个人看上去很激动，两眼含泪，嘴唇直抖，好像有千言万语要和他说一样，就连握手的时候，他也感觉到对方手抖的很厉害。刘铭不知道，早在他进门前，夫妻两人就在窗口看了他好久了。
双方落座后，男主人介绍自己姓方，妻子姓徐，是退休的教师，儿女都在国外，因为生活不便，所以需要请一个人照顾。刘铭也局促不安地掏出烟来，发现茶几上没有烟灰缸，于是在鼻子下面嗅了一下，就又放了回去。徐老师迟疑了一下，说，年轻人不要吸烟，对健康不好，并且，还不礼貌。这话说得刘铭心里有些烦躁。幸好方老师及时制止了老伴儿下面的话。刘铭心想：要不算了，受这份窝囊气干嘛，还是老行当来钱痛快。
这时候，方老师把一张银行卡放到刘铭面前，说，这是你一个月的薪酬。看到银行卡，刘铭心里又改了主意，说，方老师，这多不好意思，没干活就拿钱。方老师说，小伙子，咱们明人不说暗话，我只是对你表示我的诚意，你能不能胜任这份工作，还要完成几个任务才行。刘铭想，这话说得在理。刘铭点头答应，然后双方签订了合约。
从方老师家出来，方老师夫妻两人一直送出小区门口，刘铭走出很远，回头看见两个人还在朝他挥手，心里忽然很暖，不知道怎么地，眼圈突然一热。拐过路口，刘铭第一时间到银行ATM机查询了一下，银行卡里确实有钱，15000。并且。现在刘铭口袋还有500元现金，那是完成第一个任务用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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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铭的第一个任务是给执勤的交警和打扫卫生的清洁工送饮用水。
黎兵说500块钱的水，用不了那么多，送300就可以，留下200晚上继续撸串。雷洋洋说不好，头一个任务就掺糠使假，以后就没办法放长线钓大鱼了。刘铭觉得雷洋洋说的对。
刘铭在车市租了一辆电三轮，超市里按批发价买上饮用水，四脖子汗流地给交警和清洁工送水。自打扛过给第一个清洁工递水的羞涩之后，刘铭不知不觉地心里坦然起来。他也没有想到，黑灯影里偷东西的时候有胆量，怎么就在大晴天白日的，做好事就害羞了呢？尤其是交警给他敬礼说谢谢的时候，他忽然想起了陈佩斯的小品《警察和小偷》。过去，他刘铭有意无意地是躲着警察的，而对清洁工是吹胡子瞪眼的，可经过一天的送水，他忽然发现，不管警察还是清洁工，都是一样的辛苦，想起过去自己对警察和清洁工那些无理的责骂和轻视，在他心底里慢慢洇渗出一丝丝愧疚来。
傍晚，筋疲力尽的刘铭把一天送水相关的单据和照片给方老师检查过后，徐老师嘱咐刘铭洗澡换衣服。刘铭洗去一天的风尘，换上徐老师早就准备好的衣物，在穿衣镜前一看，突然不认识镜子里面的自己了，在他面前，是多么阳光帅气的小伙子啊，这和那个过去邋里邋遢萎靡不振的自己，简直是天壤之别啊。尤其是那带着淡淡香味的新衣服，更让他感到被人体贴关心的温馨，回想过去他过的日子，那简直跟猪差不多。
就这样，刘铭送到第五天的时候，虽然每天有警察和清洁工的笑脸，有徐老师的干净的换洗衣服，可他心里还是焦躁起来，因为这按班照眼的日子和过去野马一样自由的感觉不一样，像有根无形的绳子捆着自己，不舒服。雷洋洋说，你小子正道不走，好了伤疤忘了疼，你刚出来几天啊，就忘了。刘铭心里凛然一惊，说，是啊，我需要坚持。黎兵说，不就一个月吗，还有二十来天。刘铭说，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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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老师对刘铭第一个任务的完成很满意，然后问了刘铭一些关于电脑的问题，刘铭磕磕巴巴似懂非懂地胡乱回答了一通，因为他去网吧只有三件事儿，聊天，玩游戏，看视频。其他的，什么电子表格，PPT，一概是只闻其名，而方老师口里所说的什么系统啦，什么图片处理啦，根本连听都没听过。方老师给刘铭的第二个任务，学电脑。十天的学习期，考一个模块合格证，学费报销，考不出，学费在薪酬里扣除。
刘铭回来一说这个情况，黎兵说，老家伙不会是耍着你玩吧？刘铭拍一拍口袋说，不像，卡里确实是有钱啊。雷洋洋说，耍了又能怎么样？少你吃了？还是少你喝了？还是割你肉了？刘铭眨巴眨巴眼睛，想起徐老师递给他衣服时温暖的神情，决定完成第二个任务。
在培训班里的第一堂课，刘铭就傻了，辅导老师讲的，一大半听不懂。回到老夫妻家中，方老师看出刘铭的垂头丧气，拍了拍刘铭的肩膀，说，怎么了？要放弃吗？刘铭说，方老师，我尽力了，可我一个字也听不懂啊。方老师问，你真的尽力了吗？刘铭诧异地说，真的啊。方老师说，那你不懂，怎么没有问我呢？现在，我们是朋友啊，需要帮助的时候，就要找朋友，不是吗？看着方老师慈祥的眼睛，刘铭心想，这两个老人为什么对自己这样好呢？不会有什么阴谋诡计吧？然而这个念头迅疾被另一个念头所否定，他刘铭，一个孤儿，还是刑满释放的人，就算是有阴谋，还能怎么样呢？想到这儿，刘铭心里一横，把拳头一攥，对方老师说，我不放弃。
在跟着方老师学习的过程中，刘铭发现方老师很严厉，也很和蔼，学习和生活分得很清楚，渐渐地，他感觉到过去养父母对他的爱，很多是娇惯溺爱。
连滚带爬地，一周的时间一晃儿就过去了。经过刘铭的努力和方老师的辅导，没想到，刘铭考试，及格万岁，模块证书到手。刘铭看着证书，心里暗自庆幸，幸好刚开始没有放弃，要不然，还不知道自己咬着牙，能考出证书来呢。他心想，第三个任务会是什么呢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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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铭的第三个任务，是凑十万块钱。
黎兵说，啥，十万，我开始说什么来着，这两个老家伙就没安什么好心。雷洋洋挠了挠头，没有说话。刘铭看了看他们两个，说，你们两个能凑多少呢？他的两个铁哥们朝他两手一摊，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。雷洋洋说，要不你把你这房子抵押了吧？刘铭说，那可不行，这是我爸妈省吃俭用给我留下的，临死的时候，嘱咐我，千万要看好这房子，有房子在，就有家。黎兵说，要不算了吧，不就是一个活儿吗？哪儿挣不了钱啊，干嘛非要在这棵树上吊死呢？雷洋洋说，可已经坚持到一多半了啊？丢了多可惜啊，你看现在刘铭，人模人样的，我都羡慕他这么幸运能遇到这样一家人，现在微信朋友圈里，刘铭都成了红人了，说他是爱心人士。
微信朋友圈里关于刘铭的报道，刘铭自己早就看到了，他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反响。看着图片上的自己，刘铭暗暗下决心，和过去的自己决裂，要脱胎换骨，重新做人。可现在，这十万块钱，咋办呢？刘铭翻开着手机里的通讯录，看了三遍，打了三个电话，那些平日里拍着胸脯两肋插刀的哥们，基本一个口径，吃饭可以，借钱也可以，不过，要有利息，并且利息要先扣除。可方老师布置任务的时候，特别嘱咐，要干干净净的钱。他想，他不能骗方老师。
黎兵说，咱们刷透支卡怎么样？用完了，马上堵上。雷洋洋点头。可刘铭说，我有污点，办不了。雷洋洋说，那我们两个去办。
三个人跑了几天，卡倒是办了出来，可是额度受限，只能凑四万。刘铭拿着两张卡，来到方老师家，犹豫了半天，才敲门进来。方老师给刘铭让座，刘铭没有坐，迟疑了一下，鼓起勇气说，方老师，您交给我的任务没有完成，我只凑了四万，还是透支卡。方老师说，没关系，现在经济社会，人们把钱看得很重，要想白借钱，那除非互相彼此的信任到了一定的程度才行，这个需要天长日久的积累。也到了一个月的时间了，这是你薪酬卡的密码，你可以去提钱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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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很出乎刘铭的意料。刘铭原以为任务没有完成，两边一拍两散呢，没想到，薪酬照付。可三个人到了银行，输入密码一看，那竟然是一张空卡。
回到家里，黎兵火冒三丈，说，我早就觉得这事儿不正常，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儿，一万五雇人当儿子，咱们让人家耍了，饶不了两个老家伙，今晚就下手，刘铭，你带路，抄他的家。
刘铭也陷入深深的纠结中。真的是和黎兵说的，他被人耍了吗？不像，太不像了，那么和蔼可亲的两个老人，那信任的眼神，那慈爱的话语，那干净的衣服，还有，教导自己时候的耐心，这样的老人，怎么可能戏耍自己呢？可是，卡明明白白显示，就是空的，既然是空的，那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自己测试不合格呢？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阴谋吗？
黎兵说，你们两个怎么了？去不去啊？你们不去我去啊，非好好整整这两个老家伙不可。雷洋洋说，我去。刘铭说，我测试不合格，没有完成第三个任务，我不应该拿钱的，算了吧。黎兵说，那不行，没有这么耍人玩的。说完，两个人气哼哼地走了。
刘铭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十趟，终于拿起手机，给方老师打电话嘱咐说，晚上休息一定要关好门窗，听到响动，也不要开门，必要时，准备一点防身用品。挂断电话后，刘铭那一句报警的话，还是没有说出来，不管怎么说，他这已经是出卖朋友了，还是出卖给一个耍了他的人，朋友是因为他被耍而替他出气的。
刘铭心里痛苦极了。
就在刘铭思绪翻滚的时候，他突然接到派出所的电话，要他明天上午九点，到派出所接受监狱的回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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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，刘铭忐忑不安地来到派出所，一进门，里面竟然坐着方老师和徐老师，两位老人像第一次见面一样，颤抖着双手，拉住刘铭，这让刘铭感觉很尴尬。
这时候，监狱的指导员走过来，说，刘铭，有件事现在需要向你说明了，这两位，就是你的生身父母。此话一出，两位老人已经是泪流满面了。刘铭诧异地看着指导员。指导员接着说，事情是这样的，你入狱后，我们了解到你是抱养的孩子之后，就私下提取了你的DNA数据，然后进行比对，通过多方面查找，找到了方老师和徐老师，两位老人第一时间就要和你相认，我们建议，要经过一段缓冲区，虽然你在监管期间表现很好，但是，你身上也有很多不良的习惯需要改正，通过四项测试，你表现非常优秀。刘铭问，是三项，我有一项没有完成。方老师说，孩子，四项，第一送水，说明你能吃苦；第二学习，证明你勇于战胜自己；第三凑钱，证明了你诚实；还有，第四，就是当你发现是空卡，面对朋友和正义的时候，你选择了正义。你身体里那份被蒙蔽的善良和勇敢，一直没有丢失。
“爸，妈……”刘铭跪倒在地，热泪盈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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